哭，是被他遗忘了自己很久的表情。金钟仁一直以为，痛，应该大叫，恨，应该回击。眼泪这种东西，对于一颗包裹着太多情绪的内心，如泼在熊熊烈火上的一瓢弱水，毫无意义。

    可是现在他这样哭着，竟然觉得，天渐渐亮了。

    鸟鸣钟摆寒风还有窗外汽车呼啸而过的鸣笛声，这世界，躁动着。

    而平静的，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庞大而茫然的人生。

    似乎没有人可以将生命过的云淡风轻，黑暗和光明永存，少年们就会奋力的奔跑着，渴望找到终点，渴望得到答案。

    途中有悲欢离合，有欢笑血泪，肆意妄为的青涩少年终究是这一幕的唯一主角。

    光阴站在故事之外，静静地推动着年轮，然后，微微一笑，把这一页，抬手翻过。

    与正文无关小番外之“悟世”

    1、

    吴世勋17岁的时候救回了满身是血的鹿晗。

    彼时，他还是个叫悟世的带发修行的小和尚。

    那天他下山砍柴回来，看到路边趴着的男子，身后背着长刀，青色的衣服被血染成更深的浓黑色。他原本以为这是个死人吓得想撒腿就跑，可是却看到对方不停抽搐的肩膀。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平日里师父教导他连只蚂蚁都不能踩死，更何况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吴世勋咬咬牙，转过身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小心的翻过他的身体。

    脸上也布满了血迹，头发凌乱着，只听到他小声抽气着“嘶…”

    吴世勋拍拍他的脸，低声问，“施主，你家在哪里？”

    可是对方早已经意识模糊，嘴里似乎在嘟嘟囔囔的却听不清任何话语。吴世勋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有人家，想了一下，决定把他带回寺里。

    把背后的柴挂到胸前，吴世勋用尽全力把瘫软成一团的人背到自己肩上。好在对方还算瘦小，再加上平日里师父经常逼他挑水砍柴练功，所以吴世勋虽然才17岁，可是身体却并不羸弱。

    回到净觉寺师父把他夸赞了一番，然后给了他药材，让他好好照顾这个受了重伤的施主。

    吴世勋打来热水，把他脸上的血迹洗掉。擦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他脸上也有伤口，不过还好，擦干净的脸上白皙平滑，吴世勋这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而且生了一张如此精致的脸。

    接下来，要给他处理一下胸前的伤口了。

    伤口很深，又滞搁的时间比较久，血凝结在衣服上，紧紧粘住了前胸，没办法，吴世勋只好拿来剪刀将衣服剪开。小心翼翼的剥开，然后用清水轻轻沾湿，再洒上药粉，整个过程下来，吴世勋早就大汗淋漓了。而对方几乎完全昏死过去，要不是擦药的时候听到他的抽气声，吴世勋真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前前后后忙活了很久，给他包扎好伤口盖好被子已经将近半夜，吴世勋搬来凳子坐在床边，没一会儿就靠在床架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喘息着说“水…水…”吴世勋赶紧睁开眼睛，发现床上的少年满头都是汗，眉头紧皱在一起，嘴唇干裂惨白，于是飞快的倒了一杯水过来，小心翼翼的扶起对方，把水杯对准他的嘴边。虽然少年的样子是渴极了，可是水倒进去他却几乎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一整杯水有多半杯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伸手摸摸他的头，竟然烫得吓人，不仅要给他喂水，还要给他吃些药才好，不然这样下去一定撑不过今晚。吴世勋心里焦急起来，额头瞬间冒出一层汗。

    端着杯子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见好转。

    这可如何是好！

    吴世勋急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突然，一拍脑门，诶呀，我怎么这么愚笨！

    赶紧把药倒进水里，轻轻晃动一下，然后灌了一大口。

    药的苦涩充满了口腔，吴世勋轻轻掰开少年的嘴巴，把自己的嘴伸过去，一点一点，把口中的药吐到对方嘴里。最后，又稍稍用力吹了口气，一下加速了少年的呼吸，这一口药总算顺利咽了下去。

    吴世勋高兴的差点儿跳了起来，赶紧如法炮制，又来了几次。

    少年在汲取了一定水分以后开始渐渐有了些吞吐的意识，所以后面的药更轻松的都喝了下去。

    可是药是喝完了，少年的嘴唇却依旧干裂得惨不忍睹。吴世勋好像是习惯成自然，想都没想就再次把头凑过去，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嘴角。

    果然又干又硬，裂开的口子冒过血都已经结成了小血块，该有多难受啊。

    吴世勋的慈悲之心再次泛滥起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下一下，舔舐着少年的嘴唇。下唇裂的实在厉害，所以干脆含在自己嘴里，直到舌尖的触感渐渐柔软了下来，吴世勋才松了口气，然后把他放倒在床上。

    少年的面色明显缓和了很多，嘴唇也开始稍稍有了些血色。

    吴世勋看到对方颤动着的睫毛竟然觉得心脏突地跳了一下。

    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看着窗外已经泛起的鱼肚白，揉揉眼睛，他想，又该去挑水了。

    2、

    一上午，吴世勋都表现的心不在焉。

    师父以为他是因为昨天照顾了一夜伤者，今天太疲惫了，所以对他挥挥手说，悟世你今天先不要打坐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吴世勋感激的一拜，然后小跑着赶回后院。担心了一上午，不知道少年怎么样了，很怕他伤势不见好转，身边又没有人照顾。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少年半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一把短刀。这柄短刀一定是被他掖藏在身上某个角落了，吴世勋昨天只帮他收拾了上身，把他的长刀搁到一旁，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还有这件武器。

    吴世勋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说，你你你，你怎么醒了！

    少年的脸依旧苍白毫无血色，他的目光转过来，吴世勋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有一双如此漂亮的眼睛。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含桃花这种词语，只知道被少年这样半眯着眼睛看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脸上也热热的。

    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你救的我？显然还没有恢复体力，声音还是弱弱的，可是语气却冷冰冰的有种不屑。

    吴世勋好像立刻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于是挺起胸脯说，对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快把凶器放下啊施主！

    “施主”却并没有听他话的意思，收回目光继续摆弄着短刀，幽幽的说，我没想活。

    吴世勋听到这话又是一个脚下打软，心想自己这是救了什么祸害啊！可是又担心他拿着短刀随时有可能自杀，于是缓了口气好心劝慰道，你干嘛不想活啊，你还这么年轻！你不想回家啦，你不要你爹娘啦！

    结果话一出口，少年的短刀瞬间飞出，笔直笔直的扎在窗框上。

    吴世勋捂着自己再次受到惊吓的小心脏真是哭的心都有了。

    少年抬眼看到对方充满惊恐的望着自己，似乎觉得有些愧疚，偏过头，语气依旧冷冷的说，我没有爹娘，昨天为了给双亲报仇我杀掉了那些人，我现在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吴世勋看他虽然手里空空的，依旧有些担心他从身上某个角落再翻出个什么暗器，所以往前挪了几步，可还是尽量离得远远的说，你不要这样想啊，你看我也没有爹娘了，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

    我叫鹿晗。少年没接他的话茬儿自顾自地说。

    吴世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正在自报家名，愣了愣才说，呃，小僧法号悟世。

    小僧？法号？你脑袋上长得不是头发么？叫鹿晗的少年斜眼看着他。

    吴世勋心里气得咬牙切齿，但是鉴于对方刚刚大难不死还是老老实实的解释道，我是三年前村里瘟疫横行时被静渊师傅救回来的，我只是带发修行。

    那你应该有名字吧？明明是问句，却漠不关心的语气。

    有…那个，那个，世勋，吴世勋。很久没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吴世勋差点儿都忘了。

    鹿晗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吴世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喉咙，咳咳，那个，你饿不饿？

    喝了清汤水饭的鹿晗又沉沉睡去了。吴世勋确定了他已经睡熟才敢悄悄靠近一些，细细端详着对方的眉眼。

    从饱满的前额一路看下去，一直看到那个小巧的嘴巴，不由得想起那晚帮他湿润嘴唇的过程，吴世勋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又酸又涨，还有些痒痒的，说不清道不明，心跳也不听使唤的加速了起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手心竟然沁出一层薄汗。

    从异样中惊醒，吴世勋赶紧跳到更远的地方，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这是怎么了！

    3、

    日子一天天过去，鹿晗的伤口恢复的很快，早就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精神好的时候甚至还可以耍耍刀。这段时间和这个叫悟世的所谓的小和尚住在一起，对方显然在跟自己保持距离。尤其晚上就寝的时候，总是以怕碰到自己的伤口为借口拿了被褥睡在地上。

    越是这样鹿晗越忍不住想调戏他。

    于是盛饭的时候故意握住他的手跟他说，再来一点；换药的时候总是看似不经意的把头靠得离他很近；还经常以抬手会扯到伤口为由让他给自己宽衣解带。

    每次看到那张清秀的小脸儿白里透红的样子，鹿晗就觉得心里既轻松又满足。

    到了夜里，吴世勋又拿出自己的行头想要打地铺了，鹿晗坐在床边看着他的所有举动然后说，诶，我好的差不多了，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不出所料的看到他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不用了不用了，还是这样睡更方便！我睡了，你也赶紧吧！说完一咕噜倒到地上钻进被子里。

    鹿晗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看来这小子还挺倔。

    熄了灯，没一会儿就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鹿晗看着吴世勋的背影叫了句，喂，你睡着了么？

    没反应，那是睡熟了。

    于是鹿晗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然后轻轻把手臂从对方的脖颈下和膝盖下伸过去，向上一托，打横抱在怀里，然后放到床上。

    借着月光，仔细的端详了一番。

    其实这小子如果换上便装，脱掉这宽大的僧袍一定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了。星目剑眉，鼻梁直挺。

    干净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白色。鹿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其实那一晚吴世勋嘴对嘴的喂他喝药时他已经恢复了些意识，可是迷迷糊糊的终究没能睁开眼睛，所以对方的模样始终没有看清。这几天的相处，又总是被吴世勋躲来躲去的，很想好好看看他的眉眼，却终不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