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参》（六）

    岚月撑着伤腿，咬着牙把李承术背回了山洞，好在干柴充足，火堆还没灭，岚月此刻被雨水浸透冷得发抖，可他更担心李承术的安危。岚月把李承术安置在火堆旁躺好，帮他除去湿透的衣裳，又用他留在草垛上的里衣帮他擦干身子。本就被李承术撕扯无际的里衣，也起不了什么御寒的作用了。

    岚月叹了口气，找来了自己仅剩的一套干爽衣裳给他换上，自己却依旧披着湿透的衣裳瑟瑟发抖。岚月将一头墨云般的长发撩到胸前，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

    次日正午，李承术才忍着全身的疼痛醒来，身体有些僵硬，连坐起来都有些困难。岚月见他终于转醒了，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李承术却是没想到自己昨日那一摔，竟然还能活下来。此刻见到岚月，竟是欣喜万分，不禁眉开眼笑，道了声：“岚月，谢谢你救了我。这下你救了我两次，我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说罢，竟还装作娇羞地低下了头。

    岚月被他膈应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又狠心地撒了手，让李承术重新摔回到地上。李承术吃痛地“嗷”了一声，瞬间就老实了。这时，他后知后觉得闻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不禁奇怪道：“这是什么味道？像药香，却没那种苦气。”

    岚月冷哼了一声，用竹筒盛了些汤水过来，一脸傲气地说道：“我的洗头水，你爱喝不喝。”李承术闻言有些好奇地看向岚月的头发，惊讶道：“你头发怎么短了些？莫不是真的割下来为我熬参汤了？”

    说罢，李承术有些惋惜地伸手抚了抚岚月柔顺的头发，这般好看的头发，为自己短了一大截，真是可惜了。岚月不耐烦地把竹筒又递了递，催促道：“你到底还喝不喝！”

    李承术连忙双手捧过竹筒，珍重地放在怀里暖了暖心口，便一滴不剩地喝光了竹筒里的参汤。喝罢，他柔声感激道：“岚月，谢谢你。”

    岚月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便拿着空竹筒走掉了。李承术见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拦住了他道：“岚月，你的腿伤是不是加重了？”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自己蹲下身子单膝跪着，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只见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重新撕裂了，似乎还浸了雨水，有些发红发炎。

    岚月本想洒脱地说声无所谓，却突然听到山洞口一阵嘈杂声，只见李承术的爷爷竟然领着一群村民闯了进来，村民个个手里拿着铁器和弓箭，这阵势看来是要把自己置于死地啊。

    李爷见着自己的孙儿跪在这精怪面前，身上穿的还不是他自己的衣裳，心道不好，自己孙儿定是吃了个变态精怪的亏了，忙抡起手中的铁锹就要往岚月身上砸去！

    李承术见自己爷爷竟然要伤害岚月，想也不想抱住岚月，用后背替他挡了一下，瞬间疼得闷哼了一声。李爷见自家孙子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恨恨道：“你这妖孽，给我孙儿喝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他为你舍身至此！”说罢，看到了架在火堆上的一锅参汤，径直便用铁锹把它掀翻了

    岚月被李承术抱着又来不及阻止，参汤就这么洒了一地。岚月愤怒地吼道：“蠢货！这是给你孙子疗伤用的！”

    李爷哪管这妖孽说的胡话，招呼着村民就要围攻岚月，李承术见状不妙，捡起地上为了采草药磨尖的石片，对准了脖颈威胁道：“爷爷，您若是伤害他，我便给他陪葬！”

    第23章 《山参》（七）

    李爷真是又气又无奈，这根三代单传的宝贝独苗苗，怎么竟折在这个男妖精身上！都怪自己把他带上白鹿山历练，如今怎么是好哟！李爷灵机一动，放声大哭道：“唉哟我的宝贝孙儿哟，你怎么只顾着这个妖孽，就不顾你亲娘的死活呢！”

    李承术闻言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我娘出什么事了？”李爷毕竟是个老人精儿，立刻声情并茂地编造道：“自你被这妖精拐走后，你娘就担心地茶饭不思，没几日就一病不起了，若是再见不着你的人，怕是很快就得一命呜呼了啊！”

    岚月冷笑一声，心道这老家伙才是真狡猾，专指着人的软肋捏。李承术由他娘亲一手带大，此中情深义重，怎是自己这相处了短短几日的精怪能比得上的？这一遭，怕是留不住他了。

    李承术心中矛盾万分，家母若是真的病重，那不尽早回去，怕是真的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可自己若是走了，爷爷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岚月的，就算要回去看娘亲，也必须先把岚月带到安全的地方。

    李爷还在哭嚎着，试图让李承术心软，离开这个妖精。可李承术却坚定道：“爷爷，你今日必须让我们先离开，岚月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伤了他分毫，我百死难安。最迟不过两日，我定会独自下山回去看望母亲。”

    岚月闻言倒是有些讶异，事到如今，这家伙竟然还是先顾虑着自己的安危，没被老头子哄走。不知不觉，心头竟涌起丝丝暖意。

    李爷见孙儿实在是坚定不移，暗叹这妖精好手段，竟把李承术迷得这般神魂颠倒，可眼下是不能把孙儿逼急了，不然真出了事儿，自家的香火可就断在这里了！李爷朝村民们使了个眼色，把他们安抚下来，又朝着李承术道：“我们马上就走，但是你可要为你娘亲着想啊，她这么多年千辛万苦把你养育长大，若是让她为你忧心至死，那可是不孝至极！”

    李承术听罢，砰地跪了下去，抵住咽喉的石片却也丝毫没有松开，他跪着对李爷道：“爷爷，承术不孝，还求您先回去替我看顾一下母亲。确保岚月安全后，自然会立刻赶回来。”

    李爷这下也无计可施了，叹了一声，招呼着村民全数离开了。李承术这才松下手里的尖石，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岚月知道他心里难受，为了保全自己，却把娘亲的生死耽搁了，李承术这重情重义的性子，此刻怕是煎熬万分。岚月难得没有对他摆一张傲气的脸，而是温柔地俯下身，替他轻轻地安抚着脊背。

    李承术感觉到岚月的动作，挂着满脸的泪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收住了哭泣，用袖子擦干了泪水，还带着些未尽的哽咽道：“岚月，我们必须快点找个安全的地方，山洞是待不得了，若是我回去了，就怕爷爷他们会立刻过来围攻你的。”

    岚月听他这么为自己着想，也难免动容，应声道：“好，我们收拾一下，离开这里。”李承术爬起来，连忙收拾了些简单的工具，和岚月互相搀扶着出了山洞。

    李承术有些茫然，不知哪里才是适合岚月的藏身之所，便问道：“有什么地方比较安全吗？”岚月思考了一下道：“往西走，找晴山露的泉眼，我们一族和别人不同，若是有晴山露的滋养，不仅伤口好得更快，还能增加灵力。”

    第24章 《山参》（八）

    往日里从山洞到晴山泉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可这两位伤者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扶持地走着，却耗了一个多时辰，岚月和李承术倒是没觉得多难熬，反而有种相濡以沫的满足。

    要说他们相识才区区数日，又是掺杂了陈年的旧仇。可李承术这些日子对岚月的细心体贴，要说岚月全没动容，那肯定是假的。岚月小时候那鬼见愁的活泼性子，硬是被灭族的动荡冲了个干净，这三百年来，岚月逼着自己从没心没肺变成冷面冷心。可天性柔软的岚月，却还是沦陷在李承术的一片温情之中。

    眼见着天色就要黑了，却迟迟没看到泉水，李承术有点忧心，现在两人都没有什么战斗的能力，若是有野兽趁夜色袭击他们，那可真是无计可施。李承术略有些沉重道：“岚月，天快黑了，若是还没找到晴山泉，我们就找个合适的地方生火休息吧，太晚了就怕有危险。”

    岚月却丝毫没有这些顾虑，他自信道：“放心，就在前面了，穿过前头的灌木丛就能看到了。”

    闻言，李承术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岚月，两人都有伤在身，但李承术还是尽量把两个人的重量往自己身上移。跋涉良久，岚月的腿该疼了，可他还是一声没吭，纵是如此，李承术还是不由地担心起来。李承术心里颇为嫌弃自己：唉，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怎的这般优柔寡断，跟个老妈子似的。

    李承术还在这思来想去，却听得岚月语气惊喜道：“到了！就是这里！”李承术抬头看去，竟是被眼前的景色惊艳到了，只见一汪清澈到水底都清晰可见的流泉，在薄暮下闪耀着星星点点的萤光，而那萤光更是如活物一般，在泉水中跳跃舞动。

    李承术被这奇景吸引得都舍不得移开眼，他忍不住跟岚月确认了一番：“这就是晴山露的泉眼？”

    岚月面带得意道：“没错，这晴山露是天帝赐给我们的灵泉，仅有天界认可的灵族才能有效用，若是凡族饮下晴山露，便跟普通的泉水无益。而我们参灵族的灵力，便是治愈伤口，延年益寿之力。可就是因为这个，参灵一族屡遭他族的觊觎，后来连人类也开始捕捉我们”说着说着，竟是又失落了起来。

    李承术搭着岚月肩膀的手臂更是揽紧了几分，他郑重道：“先辈犯下的过错我已经无法弥补了，但只要我在世，就一定会阻止村民再捕猎参灵族，纵然与全村为敌，也誓不罢休。”他黑如漆的眸子里，竟有星光闪动，许是晴山露中的游萤，映在了他的瞳孔。

    岚月心中又酸又甜，李承术的出现本是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这个重情义的少年，却一步步成功地闯进了自己的心门。与全村为敌，与家人反目，这承诺太重，岚月不敢接，只祈求李承术即使有一天离开，还能记得深山中有个曾和他相濡以沫的人参精，便够了。

    第25章 《山参》（九）

    晴山泉旁只有数丛低矮的灌木，并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李承术心想，自己被岚月救了两回，却害得他连最后的栖息地都不能再回去，心中自是愧疚万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李承术用自己带来的简单的石制工具，一点点地砍伐着灌木，选一些稍长的木头攒起来，准备给岚月搭个简单的木棚。

    岚月在一边生了火，把仅剩的一些参须熬着汤汁，昨天自己好不容易狠下心剪下的参须，苦熬了一整夜给李承术疗伤的参汤，就这么给李老头踢倒了，洒了个干净，心里自是有些憋闷。可见着李承术在那为了自己忙活个不停，又觉得宽慰舒坦了不少。

    眼下夜色已渐渐深了，李承术看不清灌木，屡屡被一些带刺的植物给扎破手，李承术也不在意，任由伤口上一丝丝冒着血珠，连吭都没吭一声。岚月闻到了些许血腥味，连忙上前查看，这下可好，只见李承术的手上密密麻麻全是被刺扎出的细小伤口，竟是没一寸完好的地方。

    岚月不禁皱起了眉，阻止他的动作道：“别弄了，露天睡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把你自己搞得都是伤，何必呢。”

    李承术安抚似的把手掌搭在岚月的手背上，憨憨地笑道：“没事，你去歇着吧，今夜天色还好，就怕过几日还会下雨，我不在的时候唉，我就怕你淋着雨。没事的，这点小伤小痛的不算什么，我再多砍一些木头，早点把棚搭起来。”

    岚月听他提到离开的事，心里莫名一阵抽痛，心道：是啊，过不了多久，又只剩我自己一个人了。唉，也罢。岚月便撒了手，面无表情道：“行，随你吧。”

    李承术微微对他笑了一下，又把袖子往上撩了撩，继续着手里头砍灌木的活儿。这一撩，连他的手臂上也渐渐布满了斑驳的伤口。

    岚月在火堆旁坐着，不时偷偷往李承术身上瞄两眼，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每看一眼，便少了一眼。李承术这一去，他家人怎么可能还会放他回来？

    星辰悄然流动，夜已半深，李承术依旧勤勤恳恳地砍着灌木，估摸着量，也差不多进入了尾声，岚月就静静地盯着窜动的火苗，也丝毫没有睡意。忽听得李承术一把扔下手中的工具，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了，这下差不多够了。”

    说罢，李承术把灌木一趟趟地抱到合适的空地上，简单地搭建起木棚来，李承术除了小时候贪玩和伙伴们一块儿搭小棚子外，也并没有正经做过这些活儿，手里头的木枝也不知道怎么搭下去。

    零零散散弄了一会儿，岚月倒是看不下去了，上来就接过了他手中的木枝搭建了起来，竟是牢牢靠靠地搭成功了，也省下了许多时辰。李承术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叹声道：“还想着替你做些事儿，结果连个棚子都不会搭，别说报恩了，我若是不拖你后腿就好了。”

    岚月见他有些颓靡，鬼使神差地靠近他身前，将自己的额头贴到李承术额上，就这样静静相对着。李承术没想到岚月会突然这么靠近，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凌乱。他感觉到岚月的呼吸弥漫在自己的脸上，脸颊更是红得发烫，一瞬间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李承术本想说些什么话来掩盖自己的紧张和尴尬，却听得岚月轻声说道：“你离开的时候，不要让我看到，我不想和你道别。”声音中，竟有着几分哽咽。

    李承术心中一涩，用力地把岚月揽到怀里，一字字珍重地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发誓。你就在这等我，半月为期，不见不散。”

    第26章 《山参》（十）

    两人匆忙间搭建出来的木棚实在是有些小，李承术怕挤得岚月难受，也没进棚子休息，就躺在火堆旁睡了。岚月心里头有些难受，翻来覆去，终于还是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再醒来，岚月走出棚子，已经看不到李承术的身影，果然是走了吧。也好，省去一场告别。他慢慢地走到火堆旁，看了一眼炉子，见参汤一滴不剩见了底，也安心地舒了口气，还好李承术走之前没忘了喝，不然这一番心意，又该白费了。

    只是岚月不知道，凌晨李承术捧着参汤一口一口珍重地喝下时，眼角溢出的眼泪混在了汤里，又甜又涩，那滋味真是精彩。李承术心里想的却是：我欠你一声告别，就用重逢来还吧。

    李承术记挂着母亲的身体，踏着朝晖匆匆地往山下赶，若真害的娘亲身体抱恙，那就是自己的大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