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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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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直到夏夷则微微开口察觉喉音沙哑,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方道:“师尊……为何不去休息?”他此话出口,看向清和时不知是账内昏暗光线缘故还是其他,竟有些错觉的以为那一双墨黑眼睛中水光潋滟,待他再想细看,清和已经转过身去取了药碗,他原想扶着夏夷则起身,却见夏夷则自行右手一撑床榻坐了起来,他左臂还使不上力,但起身的利落动作也令清和有些讶然。

    夏夷则伸手去接药碗,窥得清和神情,有些迟疑地吐出一句:“是……昔年甘木之由。”

    清和这方想起,他轻咳一声掩饰刚刚神情——他本是知晓夏夷则身有甘木之力,昔年正是自己让夏夷则去的太华秘境才有了这一段机缘,只是关心则乱,此番竟全然忘到了脑后。

    夏夷则端着药碗一口饮尽,面不改色地将空碗递回清和面前,清和只觉得一个眨眼的功夫,药碗已经空空如也,他看了看夏夷则神情,目光都掺杂一缕怀疑:“夷则,你是当真喝进去了吧?”于是伸手去接空碗。

    指尖碰触时,夏夷则猛地反手握住清和手腕,清和手中一抖,瓷器摔落地上毡毯发出一声闷响,然而夏夷则却不管不顾,他缓缓凑近清和,右手慢慢松开清和手腕搭上道者削瘦腰间,清和知他另一手无力,纵容默契地拥住青年后背。

    一时间两人都觉得涌上一阵倦怠——是一种浓厚的,近乎安心的倦怠。

    夏夷则原本贴在清和颈侧的面孔抬起来,他饮过药汁还有些干燥的嘴唇摩痧在清和唇角,清和微微启唇含住他,舌尖先是尝到了一股药汁的苦涩滋味——清和一皱眉便要撤开,夏夷则按在他腰间的手却微微用力,也不是多大的力道,轻得一挣也能挣脱,可清和却因此而停滞了动作,任由夏夷则交缠着舌尖到他口中。

    据说黑夜中时光有黑夜独特的流动方式,日间被强行按捺的情和欲伺机而动,须臾间便如猛兽般冲出牢笼,待到清和反应过来,师徒两人位置已然颠倒,温热吐息在颈侧徘徊不去,一吻辄止,夏夷则却并不满足,清和与他对视,只觉得青年幽深眼中含着太多情愫执着,清和无法拒绝——他也不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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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夷则气息有些不稳,他翻身躺到清和身侧,伸手无言地将师尊搂入怀中,自然得仿佛将这个动作做过多次一样。清和握着他的右手,累及般地叹了口气,□□后的满足与疲惫同时涌上脑中,帐内近乎安详的静谧。

    “夷则在想什么?”清和缓缓抚摸着青年汗湿的鬓角,觉得今夜的确是有些疯了。

    “仿佛一梦未醒。”夏夷则抓住清和的手,他此时一时一刻也不愿同清和分离。

    清和发出一声轻笑,与夏夷则十指交握,青年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稳,清和知道,他睡着了。

    借着账内昏暗光线,清和得以好好描摹一番夏夷则的眉眼,那因熟睡而略显柔和的五官透出几分夏夷则少年时的影子。

    清和看着他,突然心中蹦出一个想法——是否直到此时,方真正不枉自己于这人世红尘间走过一遭。

    他有些不敢再看,因而合起眼睛,将睡未睡间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箫音,那曲子的音调有些熟悉。

    清和在朦胧间回忆起,这曲子的确有人奏过,那时他仍是门阀世家的公子,穿着雪白锦袍走过天街,在某一处的院落外听到同样的箫声,女子气力不足,吹得也断断续续,但是却足以令人听出她吹此曲,是为了那终不能相守的情郎。

    第38章 三十七

    三十七

    三月初,积雪消融,微风拂柳。

    承天门楼上的钟声尚未响起,一队百人左右的人马驰道归来,长安比秦陵雪消的更快,曲江近水畔的杨花已经开放,此时长街空荡,满路杨花吹散御沟,正是一派早春之意。

    打头一人仍是夏夷则,因身怀甘木之力,他所受伤势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便好了个彻底,伤势痊愈后他便决定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叶灵臻原想劝三皇子不必如此急,可再一细想便明了了个中缘由——夏夷则已然是不太信任武灼衣了。

    这个认知再叶灵臻心中投下一汪波澜,他抬头看了眼前方身姿挺拔的背影——临行之前诸人整理马匹,诀微长老对着夏夷则的玉狮子连连赞叹,夏夷则一笑便欲与清和换马而行,只是最后清和笑着摆摆手算是作罢。

    此时此刻,那纵马的身影也总保持着与诀微长老相隔一个马头的距离,叶灵臻心中不觉摇摇头,他曾经与武灼衣所说之言当真对极。

    而那方清和凝视着夏夷则轮廓分明的侧脸,直到青年因自己的注视而转头过来看他,他方微微一笑,眉心的朱砂道纹再日光下透出一股分外鲜艳的色泽:“夷则处妥朝堂事,当随为师回一趟太华山。”

    这看似寻常的一言却令夏夷则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同,自那一日起——也就是他受伤那一日与清和有了更为亲密的接触起,清和就变得有些不同,他这几日会长久的凝视着夏夷则,态度较之往日也更加纵容。

    其实夏夷则隐隐能够猜到,他是何等聪慧之人,早在秦陵之前他就模糊的想过这件事,可当这件事真的直白□□的摊在他的面前,他却依旧对此抵触又抗拒。

    夏夷则下意识地将腰背挺得更直,他微微阖动嘴唇,还是没能问出“师尊你要走了?”而是依然状若无事地应道:“弟子明白了。”

    此时队列行至长街尽头,巍峨宫门赫然耸立在前,正当夏夷则示意身后一名金吾卫上前,金色阙楼上响起一道恢弘钟声惊起鸦雀无数,深红色的宫门接连打开,仿若垂首迎接终于归来的帝王。

    那门后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直通含元正殿,夏夷则催马上前,马蹄哒哒响在清冷石路。

    此情此景,与数月前何其相似。

    然而夏夷则知晓,那殿内再不会有年过半百的帝王宣召,亦不会有所谓的兄长对他明刀暗箭。

    殿门处白玉阶梯上依次站满朝内高官,文臣之首诗尚书省的左仆射,武将之首自然便是武灼衣。

    夏夷则翻身下马时几乎是惯性地看了眼清和,师尊一直站在他的身后,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亲密却又莫名疏离,他在殿下突然顿住步伐,回头看向清和道:“师尊,你上前来与弟子并行。”

    清和不过一怔之间,夏夷则已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到与自己并肩的位置——道者有些无奈一笑,只得与夏夷则一同缓步走上阶梯。

    那诸多臣子分站两排,让出了一条直进殿门的路,夏夷则泰然自若地步入殿门,臣子们在他身后鱼贯而入,武灼衣与左仆射此时对视一眼,随即两人便冲夏夷则长揖一礼跪在地上,余下众人立时纷纷效仿,乃至殿外随夏夷则回来的叶灵臻及百草谷将士亦是纷纷一礼,跪于庭殿。

    一时含元殿内外只闻众人齐齐一声:“参见陛下——”

    夏夷则倒是没有想到朝中百官如此直接,直到他低头看清武灼衣方明这不得不说是一场表明忠心之举。

    这一刻,夏夷则心中百感交集——这帝位难道不是他想要的?这无上的权利难道不是他渴望已久的?可是为何得偿所愿之时心中却并非全然的欣喜?

    夏夷则微微侧头看向满殿之中唯一不曾对他行礼的师尊,日光尽照宫阙城楼,仿佛也将清和微微挑起的眼角都染上一缕华彩。清和隐约察觉到夏夷则的不安,他掩在袍袖下的手轻轻回握住了夏夷则。

    年轻的帝王在这一刻定下了心。

    第39章 三十八

    三十八

    夜风轻徐,月华温柔的映入眼帘,苍穹之上,一轮明月皎洁若水。

    夏夷则归来,朝臣便纷纷将诸多事宜堆到他的眼前。幸而已有几位三省高官分担了一部分,然则最要紧的,仍是宣丧。

    尽管这只是用来敷衍天下人的借口,却仍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未时,夏夷则批阅了最后一份折子,将那支正红的珊瑚杆紫毫伸入黑曜金星的笔洗中,一圈一圈的点着荡漾的涟漪,毫上的朱砂贡墨也便一圈一圈荡落在幽黑暗金的笔洗中,原本一汪清宁的水,很快便沉入了深重的红。御笔朱批,象征着皇权无上,诸人俯首。

    夏夷则仅仅坐在点钟,便是象征着王朝的枢纽,他从朝臣的奏章中俯视这一片江山生色,率土之滨。

    不过几日功夫,夏夷则已然体会到帝王辛苦,他此时虽只是监国之名,却已经手握帝王之实了。只待去了太华山,再回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

    思及此处,夏夷则搁置了笔,两指按了按眉心向身后内侍道:“长老居于何处?”

    那内侍总是做观心状的低眉顺眼:“长老居于内庭三清殿后。”

    夏夷则挥了挥衣袖,站起身步出殿门,夜风扬起他墨色云锦的衣摆一角,仿佛在提醒他无论自己如何忽视,也不能阻止师尊终要离去的事实。

    除去刚回长安的那日,他与清和再无照面,忙则忙矣,更多的是夏夷则大约认为如此一来便可拖延时间——

    这想法当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夏夷则屏退内侍,一路往内庭三清殿而去,圣元帝崇道,昔年在内庭建三清,玄元,静思等观,清和如今所居,也是自己前些年的惯常住所。

    殿门半掩,透出内里隐约温暖灯火,夏夷则方到门口,便听得清和声音从里传出:“夷则进来。”

    青年闻言便推门而入,内室的清和正斜倚胡床上姿态懒散从容,他手边案上放着两盏琉璃杯,泛出一层清亮色泽。夏夷则于清和对面坐定,不待清和开口,率先端杯饮尽杯中酒,他将空碗放下时心中长了胆气,径自开口道:“师尊,弟子有意,礼师尊为国师。”

    清和不言,只是淡笑擎起手中牙箸,手腕一抖击于面前琉璃杯上,杯璧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道者开口低声吟道:“不如归去,做个闲人。”

    夷则沉默, 片刻后道 : “师尊不是说… …才可饮长思。 ≈quot;

    “师说的还有… …先尝生别离。 ”清和抬眼对上夏夷则的目光中竟生起几分犹豫,然而他最终只是向夏夷则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这句言语颇有深意,夏夷则隐约有些明白了 ,就在他心中涩然更甚的当口 ,清和支上案几凑近了他,声音变得近乎耳语 : “夷则尚欠着为师一坛酒,不若你我师徒再赌一场 ”

    夏夷则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去,微微侧头间唇角擦着清和脸颊而过: “师尊不若先告知弟子一要去哪里当个闲人 ”

    清和微微一笑,只道: “若告诉了夷则,闲人可还当得 ”

    “弟子尚欠师尊一坛酒。”夏夷则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里笑意分明。

    清和看他半晌,揺揺头道 : “你来寻为师罢——”桌上的香炉内轻烟袅袅,透过朦胧烟气,清和看到夏夷则的姿势十分随意,甚可以说带了点柔软。

    他几是习惯使然般覆住青年搁在案上的手背,肌肤相贴时缓缓开口:“给你五年时间,提着那坛输给为师的酒来寻我罢——”清和话语一顿,复又接了句:“若是寻得到,国师此位,也可担得。”

    夏夷则心中倏然一喜,清和此语无异于已经应允了他,他深深看了清和一眼:“师尊,君子一诺——”

    “五岳为轻。”清和从容接上。

    这一番深谈过后夏夷则本应回往他自己的寝殿,只是他却仍旧留在此处,有些执拗的神情与少年时的影像交叠于一起。

    同榻而卧时,不是谁先伸手合上了对方的双眼。清和只知自己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屋内温暖而舒适,晨曦透过窗棂落在寝殿内的地面上,仿佛为殿内的淡色毡毯绘上一片层叠花纹。

    而夏夷则已然穿戴整齐,周身配饰一丝不苟,他静默地立于窗前看着清和起身披衣,缓步走到左侧桌边拿起桌上的发梳,随后看向清和认真道:“弟子与师尊束冠罢。”

    清和允他,他便拉着清和坐到桌前圆凳上,两人本有身高之差,一站一坐更是明显,夏夷则手中发梳滑过清和流于肩背的头发,心中只想到一句_“鬓发如漆,其光可鉴。

    夏夷则的动作很小心,也很稳,就在他要为清和竖起发髻时,原本很稳的手指却微微一抖,顿时漏出几缕青丝,他只得发下手中那一缕,与清和道:“师尊,你有白发了。”

    清和不甚在意,只道:“已是这个年纪,也是自然,你捡出与我看。”

    夏夷则应了一声,指尖勾起那两根颜色分外显眼的霜发,指间起一道气劲将那夹杂两根银丝的一缕头发唰地割断,随后递与清和面前,清和接过后,他动作利落地为师尊束起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