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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道这些事情清和已于刚到那日便一一告知了他,又言及暗探秦陵内部一事暂且按下不提,他又不便插入这两人谈话中,故而沉默不言。
此时帐外一阵喧哗,三人纷纷抬头看去,却见一名少年被人推搡着进来,见得帐内三人一时变得脸色通红,忙不迭的低头下去连道失礼就要出去。
清和却觉得有趣,因而叫住了他,又见他之服色并非百草谷的天罡,衣角袖领都很精细。心中便猜到这当是随夏夷则一同来的金吾卫:“他们推你进来做甚”
“回……回先生,是几位同僚一时兴致,邀三殿下一同出去试试百草谷神机的弓箭——不曾想扰到几位……是我的不是。”这少年在三人注视下显然有些局促不安,因而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清和看了看夏夷则,心道他这个徒弟虽然也是年轻,却不见得会同这几名金吾卫打成一片,于是摇摇头笑道:“你是打赌输了才迫不得已来的罢?”
这一言令那少年脸色更红,几要单膝跪下认错,然而却又听清和向夏夷则温言道:“既如此……”清和正要惯常说出夷则二字,却似想到什么般轻咳一声掩饰过去:“殿下便去吧——只是既去了,说不得便要拿点彩头回来。”
夏夷则听得清和口中称呼,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直到秦炀也过于刻意的发出一声咳嗽,他才意识到清和那句殿下是在叫他:“嗯?是——那……我便去赢个彩头回来。先生,将军,告辞——”
说罢夏夷则起身随在那显然还处于恍惚状态中的少年身后,直到他出了营帐,方想到自己刚刚是答应了甚么事——
而清和直看着夏夷则身影离开,笑过两声方又看向秦炀:“此事夷则不便写,还是由将军写明缘由交予陛下罢——”
秦炀点头:“只是尚无确凿证据,陛下可会……?”
“冬猎之时,山人隐约与陛下提及——”清和一时沉凝:“只希望此事能够顺利解决,回到长安,便算是尘埃落定。”
他这一言里透出的信息太过明显,秦炀手指扣桌发出一声轻响:“陛下竟真的……”
清和无声地点了点头。秦炀却似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他看向清和过于平静从容的清隽面孔——以往清和这般神情总会令人觉得,无论是褒也好贬也罢,这世道是太平也好战乱也罢。诀微长老总是一副泰然自若衣不沾水的悠然。有人说他不是脾气太好就是太有城府,此时的秦炀却觉得,清和多少还是在意的——又或者说他也只在这件事上在意。
“诀微长老——恕在下多嘴……您如今这般究竟是为了宇内承平……又或已经只是为了三皇子……”秦炀说过后不禁摇了摇头,他不是早就说过唯三皇子性情仁厚,可堪大用之类的话。
清和闻言微微一怔,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个看的很通透的人,可这通透不得不说是因为他曾经一度置身事外的缘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觉自己也陷入了这无可自拔的洪流之中,又或是因为某个人——
“这有甚么区别……将军不是也认为,只有夷则到了那个位置,才能宇内承平,河清海晏——”
秦炀笑了笑,当真释然道:“长老说的是。”于是便也拱手告辞,出了营帐。
而清和看着手中那盏尚未放下的茶水,小小杯口中倒映出他的面孔
秦炀无意的一句问题莫名的提醒了他——不可否认的是——他曾经近乎不近人情般的与夏夷则说:“若你有朝一日为恶,为师会亲手将你诛杀。”然而他现在所做的事,难道不是正一步一步的往这条路上走。
曾有人说他总容易一时心软——现在想来的确如此。
他本不该对夏夷则倾囊相授,可他教了;他本该心如磐石无论如何也不该为夏夷则易骨,可他做了;徒弟下山前不知是谁说:“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去走”,又是谁去了长安,去了青丘,最后来到这多事秦陵。
“孽缘——”清和支着额头发出一声低笑,心中却道,时至今日,未曾后悔。
午间过后,日头从乌云后探了出来,夏夷则到秦陵这些日子,难得见到这样的好天气。
他撩起帐帘时,帐内地面透出一缕暖阳邪影。只是清和正侧卧在内里榻上,一副好梦正酣的熟睡模样。
夏夷则脚步极轻的走过去坐到榻边,手指隔着空气轻轻描摩出清和熟悉的眉眼,这时他才发现,他这师尊卸下了束发用的木簪,黑而长的发泻在枕上均匀铺开一片,而颇有魏晋之风的宽袍广袖压的不成样子,而那狭长眼睑一直从容的合拢着,夏夷则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极轻的托着清和肩颈,自己往里坐了坐,只叫清和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清和似乎累极了,否则早在夏夷则靠近时便醒了,而这番动作下来,便是动作再轻也叫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眼睛里映出了一张看了十几年的面孔,道者下意识的要支撑自己坐起,不料手臂一麻,啪的一声栽了回去,只被那又麻又动弹不得的手臂弄的轻轻吸了口凉气。
“师尊等等再起——”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听,他伸手覆上清和手臂,隔着层层衣料慢慢按过,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清和方舒展开了眉宇,他终于伸手拍了拍夏夷则的腿,懒懒的说:“为师这算一枕天子膝,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夏夷则轻轻一笑,低头向着清和唇角亲昵的吻了吻,又伸手在自己方才吻过的唇角蹭了蹭,这番动作看在别人眼里说不得要脸红心跳。清和却不慌不忙的伸出两指在自己唇间一碰,一伸手,两指贴在了夏夷则柔软的嘴唇间,浅尝即止般地停了停便收了回来:“还给你了。”
这举动令夏夷则有些欣喜和不知所措,按常理说他不该如此,冬猎时他与清和做过更亲近的事,只是这次清和到秦陵,对夏夷则的态度仍旧像是对一个晚辈的弟子。也许是清和习惯使然,但是他的纵容与目光却令夏夷则常常想拉住清和对他言明自己已不再是那个体弱的少年——
在夏夷则尚不自知时,他轻轻吐出了一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询问:“师尊,你喜欢我么?”竟然意外的,得到了清和一声长又轻缓的叹息:“若是不喜欢你,你现在已经被逐出师门了。”说罢他支着手臂便坐起身,而夏夷则自身后环住清和低低笑出了声——
这般行径,哪里像内敛沉稳的三皇子,可这行径又当真唯有清和看的到,道者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青年搁置在自己肩膀处的脸颊,他自知自己肩膀削瘦,下颌压上去只怕不会很舒服,因而一抬左肩调侃道:“夷则倒不嫌咯的慌,走罢——”
夏夷则将搭在一旁的外衣递与清和:“去哪里?”
“自是去……”清和正要应答,却似突然想起甚么看向夏夷则笑道:“夷则赢得彩头呢?”
“……大多是将士们身上的饰物,弟子没有要。”
清和不觉莞尔,只道:“玩笑罢了,我们去秦陵。”说罢他已经整衣完毕,一手伸向夏夷则。
夏夷则方方握住清和手掌,便见师尊拈诀起了传送阵法,眼前一阵明晃晃的白光——其实比起这传送阵法,夏夷则倒当真更为喜欢御剑之术。
第29章 二十八
二十八
待回过神来,师徒两人竟已是身处一处狭长的地下通道之内,骤然换了地形,两人又目不能视。夏夷则不由咳了一声,却只觉声音被前方长长隧道吞下,竟是一点回声也听不到。
一片黑暗静寂中清和伸手去探身侧的徒弟,恰好握在夏夷则小臂上,他摇摇头,无奈道:“且等等——”于是另一手摸去自己腰间别着的火折子,擦亮后又过了片刻,两人方才适应周遭环境。
夏夷则转头看向清和,清和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似有几分迟疑的问道:“师尊……此处……是秦陵?”
“正是。”清和抬手在身侧墙壁上抹了一把,低头看到满手赤红粉末,舒了一口气道:“几年前同青崖先生进到此地,做个记号果然是对的。”
夏夷则接过他手中火折,一手举起照明,另一手却牢牢握住清和掌心:“师尊,我们是往那边走?”
清和冲着前方扬了扬下颌,他曾到过这片地宫,虽时隔数年,然地形分布却依旧了如指掌,照理也应由他引路。
只是清和此时却任由夏夷则携住自己,逢转弯或岔路之时便会出言提醒,此刻夏夷则方这发现,这地下通道何止是深不见底,个种曲曲折折更是数不胜数。
如此行过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狭长通道终于到了尽头,只见那尽头处砌出一方狭小拱门,清和直至拱门前,方抽手按住夏夷则肩膀:“进门后,停——”
夏夷则听着清和的话,步伐迈入拱门后便立时止住。定睛一看,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无需清和提醒他也会止住,只因眼前所见,竟是一座俑坑——长宽皆是极深,内中空气并不浑浊,左右墙壁上支着数只火把。
而令夏夷则悚然的是,那俑坑中本应在内的车、步、骑、以及战马战车,此时竟如同凭空消失一般,除却他与清和,俑坑两侧石壁上摇曳不已的火光照着空荡荡的俑坑,说不出的令人毛骨悚然。
夏夷则与清和对视一眼,心中一时惊疑不定——清和先前极为笃定的认为那兵俑复活之说是无稽之谈,然而此情此景,却令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了差错,他呼吸一时加重,却又在顷刻间恢复了平缓。
清和示意夏夷则将火折递来,自己拿在手里。黑暗中一丛火光映出他眼底的晦暗不清,夏夷则心中虽也有惊诧,然而他对师尊的判断却一向十分信任,甚至这种信任到了现在已经形成一种无来由的本能,他见清和不曾言语,不觉开口道:“师尊?”
清和摇摇头回神过来,看向夏夷则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夏夷则闻言略一思索,目光落于手中的火折之上:“这坑内兵俑尽数消失,实是诡异至极。”
“是啊……”清和叹了一声,却听得夏夷则又道:“可是兵俑却不会点起俑坑两侧的火把——”
他两人说话之间,只听的这俑坑深处传来一阵梵音吟唱,当中仿佛有众佛笑的庄严又喧腾,随之又有佛号齐宣震耳欲聋,再之后梵音顿绝,一阵马蹄纷沓,兵戈交击,哀泣之声不绝于耳。
夏夷则本能的抽出佩剑立在清和身前,却被清和一把按住手腕,他见道者的神情仿佛带了点笑意,一双漆黑凤眼中掠过寒芒一点。随后他听得清和嘴唇上下微动,轻声吐出的字眼依次排成一部洞玄灵宝经,而回廊内马蹄杂乱,铠甲摩擦的声音过了片刻便烟消云散。
夏夷则知晓清和此时必是已然明白了什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正要收剑回鞘,身后却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夏夷则下意识的转身护住清和,不容多想间已是动作敏捷的横剑一挡!
刹那土石飞溅,风中沙砾擦过他的脸颊,顿时绽出一道血口。
清和站于夏夷则身后,此时透过前方尘土飞扬,发现那方才一□□向自己的——竟是地宫中曾经的步兵兵俑!这兵俑不知何时,竟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两人身后。
兵俑毕竟是土石所堆砌,不若夏夷则动作轻捷灵敏,可那俑人似乎为人所控,见一击不得,顿时挪动着沉重的身躯发出咔啦响动的往后退去,夏夷则心中怒意平生,一步上前,凌厉的一剑的劈下,俑人笨重,躲闪不及,持枪的手腕顿时断裂,碎在地上,断口处还覆着薄薄一层冰霜。
清和拈起剑诀,冰冷犀利的剑意于此时穿透兵俑上下四肢,于关节处齐齐卸断,那仅剩的躯干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呛人尘土,过了片刻方再次归于寂静。
夏夷则仍是持着剑警觉的退至清和身边,清和一起阵决,师徒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弥在这地宫之中。
便是他师徒二人离开之时,俑坑南侧的石门内传出一阵不满嚷杂。
“为何不杀了他们?!”
“阿弥陀佛,贫僧尚未再动手,人便已经离去了。”
“他们已然起了疑心!速速告知将军!”
如此又过了片刻,地宫内方恢复了一片死寂。
第30章 二十九
二十九
清和未带着夏夷则直接回到营地之内,他两人落在距秦陵入口有一段距离的荒芜小路上。
这条路显然已经荒芜已久,新雪覆盖着一层厚厚杂草,今日无月,唯有星芒清辉仍是为雪地上镀过一层银光。
夏夷则望着前方营地中隐隐约约的火光,一时不清楚清和打的是甚么主意,然而他一转头,只见清和低头看了雪地,又抬头看了眼身后秦陵山脉,突兀地笑了一声:“夷则,你说这几日雪下得够大吗?”
他一时不明清和所言何意,便切实答道:“虽说天气阴沉了数日,然则也只有今日下了雪,午后便停下……想必不是很大。”
“是了,为师也觉得多亏这雪小——”清和握住夏夷则手腕,引他前行几步到了小路最边上,不待清和指与他看,夏夷则便瞬间明了:“这是——”
这路径边的覆雪处,印出一道浅浅车痕和数个斑驳蹄印,若不细看根本不会在意。可夏夷则却看得出这车痕其实极深,而从蹄印看来,马匹是钉了马蹄铁——是军马。
这条路荒芜已久,且从山下直通秦陵入口,而那车痕轻重,又必不会是往山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