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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们到这儿就好了,屏翳。」
云车乍停,飘风右足一蹬,便从上头优雅地翻身跃下。而後,再将右手借给裴曦,要他尽管往自个怀中跳就行了。
「飘风,请你先走远些,我有事要与云中君大人说。」不料裴曦竟是这样反应。
「何事这般神秘,可否也让我听听啊?」飘风眯起了双眼,假意要爬到云车上头。
裴曦一掌推开了那张碍事的脸,请求替云中君驾车的望舒道:「请你将云车驶远一些,行吗?」
「这……」望舒甫回眸,便对上飘风一脸失落的神情。
「望舒,你就照办吧,我想大司命大人不会怪罪於你的。」云中君笑道。
「是的。」
於是,云车在司命府前的万年古树下停歇。
「那麽二位大人,卑职先行回避了。」望舒语毕,退至一百步以外的地方去了。
待他离去後,由裴曦先行开口:「云中君大人……」
「唤我屏翳即可。」
「好吧……屏翳大人,我想为踰尘一事向你道谢,若不是你出面,我想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了结。」
「喔,何以见得呢?」云中君并不觉得他曾为踰尘事件贡献了什麽。
「当天……如不是你向踰尘讲了那番话,他肯定不会乖乖回去,恐怕飘风一时心急……就这麽犯忌获罪了。」现时回想起来,裴曦仍感到心有余悸。
「哟……原来你也如此深爱着他啊,唉……我还道你们之间没有慕情呢。」云中君又笑了。
「哪、哪有!」裴曦急忙否认道:「我……我只是不希望大司命换了脸孔而已。我……就如东皇大人所说,是很厌恶他的!」
「喔,是吗?」显然,云中君对此言很是怀疑。
「不提这个,总之,踰尘一事……我由衷感谢你出手相助。」
「哪里,你客气了。你怎麽知道踰尘是由於我的劝谏,抑或你的要胁才走的?人类总是畏惧权威声势,而视他人的扶持帮助为应得。踰尘之事,我想功在於你才对。」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为你的即时出现使飘风不至於犯错这件事向你说谢。」但,这可不代表他在为飘风着想。
云中君比裴曦年长许多,对情理诸事也看得较为通透。他明白……这两人只是不肯承认自己对对方的关怀而已,暗地里还是万分地珍视爱护着彼此的。
「少司命大人……」
「请你叫我裴曦吧。」总没有唤年长前辈的名,却请他呼自己官职的道理。
「好的,裴曦。」云中君点点头。温和的春风拂过他的面颊,吹起那头银白色的飘逸长发,一时之间,无限的温煦与柔情在颜上缓缓荡开,天边云朵忽成一片醉人的桃红。
裴曦很是疑惑,现在离黄昏时刻尚有数个时辰,云朵怎麽跟着日阳一块红起来了呢?
他只能依稀闻得云中君的话语间挟带着的浓烈期盼……与羡慕。「裴曦……其实,我才要感谢你呢。」
「为什麽?」
「因为……你让我重新燃起一线希望,让我深觉……羲和和我之间,并非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什麽……?」羲和?那不是东君的名吗?
「你还小,所以不懂。」云中君的表情忽成爱怜与哀伤的神色。「是偶然也好,是必然也罢,你指上的命丝罗……已是我维系生存动力的唯一契机。筋疲力尽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就这麽死了也罢,横竖只是天上的云与月,永远追赶不及那轮日光。可每当我这麽想的时候,羲和便遣信使送来责骂我的话了。唉,无论我是云是月……总是无法与日阳长伴,所以我渴望命丝罗的牵引,偏偏被缠上的又不是我们……所以,裴曦,你得好好珍惜。天命为你拣择了这位伴侣,你定不可违背它。飘风是不错的人,你们又能朝夕相处,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听我的话,与他在一起吧。」
「云……不,屏翳,这个我很难答应你……」
虽有些同情他的处境,但也不能为了取悦或安抚他人而葬送自己的未来。
「裴曦……算了,也无妨。」云中君撩拨了下被风拂乱的发,绯红云彩竟在此时回复成原先的洁白。「没有断流剪、没有强烈的怨情,丝罗是不可能断线的。黄昏时你将前往人间,人间时光远不同於天上。相信在时间之神少昊的捉弄之下,没有飘风陪伴的你将度日如年。而山鬼所在的山域不远处,有身处黄河的河伯相伴……届时,呵,你会懂我的苦闷。」
「……?」裴曦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人所说的话总是匪夷所思呢?
「好了,可以叫望舒回来了,我送你回宫去,飘风大概还杵在那儿等着你。」
「嗯,多谢你了。」
云车随即回转司命宫。果然,飘风还站在方才的地方等待裴曦的身影归来。
孰知……这代表了些什麽?
裴曦从未离开天庭,亦不知前往人间要准备何物。拥有上乘功力的天人多不畏日晒风寒,自然不须多备衣物。其多饮甘露玉泉、食香草树果,不为充饥解渴,只为浅嚐芬芳,自然也不须携带粮食饮水。
到头来,好像只需带命丝罗所制成的长鞭嘛,毕竟,那是他唯一擅使的兵器。
「裴曦,你把这个也带去吧。」飘风取下长别在腰际间的配剑,那是前代大司命离开天界时所留下的东西。
「为什麽要借我呢?我不会使剑,带去也用不上。」
「这……我只是听说,命丝罗对多情的人作用才大。那山妖危害乡里、吃人无数,说不定只是个无情的怨灵。这剑有前代司命余下的灵气,就算不会使,当个护身符也好吧。」
「这……」裴曦先是接了过来,觑了几眼後,又将它递回飘风手上。「你还是自己带着吧,神器是官人身分的表徵,既然是前代司命嘱托给你的,你就不该借给我。」
「唉,我早料到你会这麽说。」飘风无奈,又将剑系回自己腰上。「要是我能同你一块下去就好了,只怕山鬼不爱理睬你,有困难时叫都没应。」
「不可能吧?」裴曦武功尚浅,捉妖伏魔之事还是头一遭。反观山鬼经历丰富、骁勇善战,或许真的会嫌他碍事而弃之不顾。
不如,在出发前略知一点山鬼的底细。了解战友是建立互信、合作成功的第一步。
「飘风,你可知山鬼是怎麽样的一个人?」裴曦问。
「这嘛……山鬼山魅,与河伯、两位湘水神相同,都是长居於人间的神只,每隔七日会上来天宫一次报告人间的状况。我与她并不熟稔,只从湘夫人那儿听到一些事。她英明果敢、情感丰富但不显於外,由於所居的地域相近,与河伯河魉间发展出一段若有似无的慕情。」
「喔……」怎麽九位大神全是些浪漫多情的份子?裴曦在有感自己的「特立独行」之际,也猜想飘风究竟是属於多情或无情哪一派系的人。
应该是前者较为可能吧,因他过去曾是七情之神。
飘风继续搜索着脑海中关於山鬼的片段记忆。「数十年前的登官宴上,她被授予神器破邪,从此成为人间山脉的守护者。破邪所射出的箭曾镇封大小九州各地的妖邪,使人间回复过往的清静平和。但是……今非昔比,人间历经数百年战乱,人心乱了,妖魅倚恃庞大的怨与念不断滋生,这也让山鬼疲於奔命,所以上头的伏妖指令才会那麽久才下来。」
「喔,原来如此。」从祸事酿成、灾情传出、上书秉告、东皇下旨,想想人间都过了几年啦……他浪费了不少命晶,全在补足巫山县方圆五十里内的幼子数目,看来似乎完全不值得。
「裴曦,你得小心,由人心的怨所化生的妖怪尤其难对付,比那些原先就是精怪的要厉害得多。山鬼擅使弓法,定不会冲到前头迎敌。你使的是鞭,不近身是打不着敌人的。这下可惨,近身你就危险,退後你便无法得手。我只担心……山鬼会拿你当饵,吸引躲在山上的妖婆出来。」
「不……不可能这麽惨吧?」一滴滴斗大的汗珠从裴曦的前额上滑落。
「大概吧,我也希望不要这样。」飘风亦是一脸担忧的神色。「但说不定只是我俩的杞人忧天罢了,你不用过於担心。」
「嗯,也对。」裴曦吞咽了口口水,设法缓和紧张焦虑的情绪。霎时,他想起一事,正好能藉此转移焦点……
「飘风,你与屏翳很熟是吧?」裴曦忽然问起。
「是、是啊。」云中君是九位大神中性子最好相处的,自然很快便混熟了。
「他早些对我讲了句话,说是讲,不如说那是他在喃喃自语来得贴切。有句话我不懂,你能帮我开释一下吗?」
「啊?他说了什麽?」飘风有些茫然。不过,这就是云中君的性子,总要弄得大家虽是一头雾水,但犹然想为他的处境掬一把同情之泪。
「他说啊,命丝罗是他唯一的生存动力,还有什麽……横竖是云月,反正追不上日光,东君羲和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之类的。」
「喔……果然又是那些事。」飘风豁然明白云中君所指的会是什麽,但……裴曦这孩子什麽都不懂,即使费了大半生的气力和精神与他解释,他也未必能吸收得了其中一二。
他只能设法寻个深入浅出的说辞。
「简单来说呢……就是屏翳恋上了东君,东君对他也是有意的。可是呢,东君的日宫在崦嵫山,屏翳的寿宫在云河尽头,正好在天界的东西二端,来回一趟路要花上一整天。再者,屏翳夜晚散发的光辉耗去他过多精力,到了白天就只能软绵绵地瘫在云河上装死,哪能提得起力劲来与东君幽会?偏偏等他休息够了,化作明月欲上工时,东君早就滚回崦嵫山休息啦。日月是不能同时出现的,否则将乱了天地秩序。而云虽能与日同出,可惜不是没体力、就是被风神飞廉卷着走……可惜、可惜……」
「喔……」大致上裴曦都能懂,可他就是不了解「恋上」、「有意」一词指的是什麽。虽然每月都有个朔日,但云中君也不能藉机出外探视东君。按造惯例,这天夜晚他必须待在寿宫休息,不得随意外出。要是外出了,天人的一天等於人间一年,地上的人儿在这一年里将感受不到月缺之日的存在,也就无法用月的亏盈来计日了。
只有登官宴、神武祭等重要日子才有例外。这时天宫会遣人送上银果,它能遮蔽众神的光辉,使它透不到人间里去。
「那个,飘风……」裴曦犹豫着要不要问清「恋上」、「有意」的涵义,想了想後决定这麽开口:「我想问……屏翳为什麽这麽重视命丝罗啊?」
「这……这个嘛……」好,这下子更难解释了。「因为……嗯,你也知道,命丝罗能促使原先没有慕情的两人相遇、相知、相怜,进而结合,凡是慕情很深的二人,无不渴望与对方结合,所……所以罗……你懂吗?」
「不懂耶,算了。」裴曦摇了摇头。还是有空再去请教月老好了,这事他是专门的,肯定能予他一个满意的答覆。「那麽,他们是怎麽认识的?」
「据说……是百年前的登官宴吧?初次见面,彼此都有好感,就是这样啦。」
「喔……」这下又多了个令裴曦不解的词-好感。「可我还是不了解啊,你还是直接告诉我,这慕情究竟是怎生一回事好了。」
「啊!」飘风开始感到头痛了起来,就算他原先是七情之神,但活了千余岁就是没感受过「慕情」的愁苦和美好,这要他怎麽解释啊……小家伙分明是找他麻烦嘛。
「嗯,我想应该是……你一不见那个人就心烦,你只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成天脑海里只想着那个人。同时,你一见那个人疏离你就生气,和别人一块游玩便伤心……大概,就是这麽一回事吧。」
「这样啊,可是我并不觉得有这麽个人存在啊。」
飘风听了险些跌脚。「那、是、因、为,你还没对任何人产生慕情啊!」
「嗯……可我听月老说过,被丝罗缠上的人最後都会彼此牵引,生出所谓的慕情来。原来东皇的责罚是这样,要人痛苦万分就是了。慕情还真是麻烦至极的玩意,为什麽屏翳这麽想要它呢?我还恨不得把手上的红线卸下来套到他颈子上去呢……」
「然後,让他感受到被丝罗与慕情勒紧,几欲窒息的爱恋和快感吗?」飘风苦笑。一想到自己往後漫长的年岁都得跟这个不明事理的小家伙处在一起,心底的无奈与郁闷等情绪就油然生出,可……似乎也有那麽一点点的……喜悦与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