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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一定是错觉。这小家伙时而冷傲孤僻,时而可爱缠人,这种忽冷忽热令人捉摸不定的个性,实在不是他所欣赏喜爱的。
现在,这家伙又让他看见了以往未曾有过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一面。
「喂,飘风,你觉得呢?慕情这麽麻烦,你会想要它吗?还是乾脆不要有,逍遥自在的好?」
「嗯……」飘风陷入苦思了,这可是他有生以来面临的最大难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回他个避重就轻的答案。「我说……裴曦啊。」
「嗯?」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想不想要的问题,问题在於……那已经是必然成为既定的未来事实了。与其逆来顺受,倒不如欣然接受吧。你瞧,湘水神夫妇处得多开心哪,莫管屏翳与东君啦。我们能朝夕相处,瞧对方的脸直到眼睛长茧发烂为止,这就羡煞许多分隔两地的爱侣,不是挺好的吗?」
「可我瞧不出来哪里好啊。」反正在裴曦的认知里,慕情早是一个负面的词汇了。成见不是那麽容易改得了的,唯一办法只有让他亲身感受到此情的美好。
「唉,裴曦,下去时若有空,瞧一瞧那些人类吧,一回哭、一回笑,像个疯子似的。慕情是一体两面,能让你忧愁又欢喜的,虽然不大喜欢你,我还是会尽量不使你忧愁,我能做的就是这样。我不期望你予我欢喜,只要不会令感到我忧愁便行了……」
傍晚时分,司礼司乐抱来两大叠尚未批改的公文。
「碰-!」地一声纸张落地的声响,像一块沉重的大石重重地击在飘风的心板上。
完了,都怪裴曦!正事不提,倒是天南地北、慕情姻缘什麽的到处闲扯,害他今日连一份正经事都还没做到。希望人间不要就此大乱了才好,虽然早已戎狄四起、征尘满天、贼寇常有,本来就乱得不像话。
唉……虽然什麽事都没办,但他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去处理了。一刻前山鬼来把裴曦带走,她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严肃正经的模样。其一身褐色的装束,肩上披着薜荔、腰系着石兰等香草,乘着辛夷木造成的车子,身旁还有赤豹与文狸这两种动物随行。
「山鬼大人,请问大概何时能归来啊?」这还是飘风第一次与山鬼说话。
「天界的时间,至多三天。一天要是不能灭,东皇便会遣来河魉与我等同行了。」
「这样啊……」飘风有些担忧,眼前这位大姊好像不怎麽好相处。「那……我家裴曦,就劳烦你照顾了。」
「那是当然。」山鬼拨开以香花编成的帷幕,要裴曦先入车坐好。
「嗯……请问您如何称呼呢?」裴曦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般而言,都是直呼「山鬼大人」的,但他却想与她打好关系,以免她真的将他放出去当饵,好引妖婆出来让破邪一箭刺穿胸膛。
山鬼斜眼打量着身旁这位初试身手的小鬼,想了一会儿说道:「叫我姊姊。」
「是的,姊姊。」裴曦小心翼翼地坐好,连大气也不敢乱哼一声。
「那你呢?」
「我叫裴曦。」
「裴曦……」山鬼低语着,唤赤豹替她把破邪拿来,她要安上新的弓弦。「听说,你是悦命唯一的幼子?」
「……是。」
「那,你识不识得冻雨这号人物?」
「冻雨……」他好像常听身旁的人提起,但每当他想开口问,众人不是纷纷闪避,就是道他听错了。「姊姊,那是谁呀,你能说与我听吗?」
「不行。」山鬼简洁地回答。「反正你总有一日会见着他,届时你便知道了。」
「是……是吗?」
「没错。」没给裴曦接续问话的余地,山鬼语锋一转,随即将话题带了开。「山妖的方位和战略-这些事上头的人都察明安排好了,完全不需你费心。现在我俩乘这条云河之路下去,不过多久就可到达楚境栈道。」
裴曦掀开幕帘一角,让阳光打窗棂边透了进来。低头下望是一片湛蓝的水云,滑溜滑溜的,好似是它推着车舆前进。
这条云河是云中君为踰尘秘密开设的水路,正好连接到楚境里头。巫山县位於楚宫东方约有二百步的距离,松柏成荫,群木参天,与外界的繁华喧嚣迥然相异。山妖进驻後,从此便看不见一大丛令人赏心悦目的绿了-黑压压的一片,时有鸩鸟雄鸠在上头盘旋飞翔。
神车一着路,山鬼便引动术法令它沉到地底下去,只有赤豹和文狸还留在她身边,前者是当她的坐骑的,後者则是她温和善良的宠物。
「裴曦,你听好了,这是上头的指令。」山鬼将破邪弓与破魔箭驼在背上,手上则抱着那只文狸,一点儿都没有即将出征的紧张与亢奋感。「我待会领你到巫山口,你得凭着直觉与神能找到山妖并且歼除之。东皇予我的命令,仅是在你丧命之前救你回天界治癒罢了。然後,河伯会在你之後灭除巫山的妖孽……」
「呃……」闻言,裴曦有感自己背後的冷汗正在急速落下。
「此地有山妖布下的邪瘴,凡人吸入了是必死无疑,虽是天人,吸多了也将破坏功体。你得小心行事,要是有了万一,你家大司命的官职在我之上,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是……」裴曦陡然回想起云中君曾经说过的话:「没有飘风陪伴的你将度日如年。」
唉唉……东君羲和的武学在天界里算是首屈一指的,飘风过去曾与他在神武祭上相斗,三个时辰过去,二人都不能伤对方分毫。现在……别说是度日如年了,度秒如年的苦闷,他已可以充分体会。
山鬼不知跑那儿凉快去了,山间的气氛阴森地教他背脊发寒。不久前他就任司命,没有任何人荐举、没经过任何艰钜的考验,其间或许已让许多人不服东皇的抉择,产生偏袒不公的质疑。
这是个好时机,天界众人都等着欣赏、评判他的表现。山鬼毫不隐藏地直述东皇的用意与心机,这让裴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庞大压力。
「飘风……」
不由自主地呼喊出这个名字,并非出自於相思,而是孤身独行於山路之中的恐惧与寂寥。
无限延伸的命丝罗所布成的天罗地网将巫山团团笼罩,一但山妖碰触了,任何的晃动或变化都会传回裴曦手上的线头。命丝罗只有神能高的天人看得见,而凡人已不敢往山上这方来。那山妖由人的「怨情」所化,多少都保留着人类的本质。若他的推测无误,山妖是见不到丝罗的。
深夜使裴曦的思绪几欲停摆,瘴气也薰得他近乎喘不过气来。还是速战速决吧!比耐性与体力,他是远不及对方的。
身後的时光不断飞逝,月黑风平,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裴曦倚着一棵古松打盹儿,枝头上,一只鸩鸟眨着凹陷的黝黑眼珠子盯着他直瞧。裴曦嫌牠碍事,一鞭子往枝头上敲了下去,那鸟振翼飞走了,往山间一漆黑的洞口前去。
裴曦觉得奇怪,想那洞里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古怪。本欲化作旋风追上去的,但想想还是算了。他现在很累、很倦,这样疲惫的身体,大概连随侍的小仆虔剑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山妖呢?
丑时过後,东天露出了曙光。虽然照不进深山里来,但黑夜後的一丝光亮还是让他倍觉希望与温暖。
不久,山下传来歌声阵阵,秉神聆听,那是一群祭巫正在吟诵着神曲。
她们在召唤着哪位天神呢?抑或是为了何人祈福祝祷?
「秋兰兮靡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为什麽……这词听起来竟如此熟悉?对、对啦,这是灵均在登官宴时致赠的礼物-<九歌˙少司命>之章!
一时间,一夜未眠的慵懒和疲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神力的饱满充实。
裴曦开启天眼,极目往山下的地方望去。主祭的祭巫是踰尘,山鬼变身作一位经验老到的巫咸,指引他近日将有大神前往巫山灭妖。
「真是的……原来山鬼姊姊遣人间的祭巫来为我打气啊。」裴曦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他虽不是女子,现时的模样却有说不出的娇柔可爱,可惜……他自己不会发觉,当下也没有仁任何人看见。
原来,九歌遗落到人间後,人间的乐师为它谱上曲,成为祭典上必然吟唱的乐章。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最後的乐音止落时,裴曦只觉勇气倍增,前夜的不安与惶恐消失无踪。同在此时,手上的丝罗动了……
裴曦循着晃动的迹象找到鸩鸟前往的洞穴,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他着实感到不可思议。
几只雄鸠与鸩鸟在洞口处栖息,洞穴深处,数十名幼童快乐地堆着石砾玩耍。
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妖物的点心?
「喂,你们……」
裴曦正要出声,两名孩童一左一右,上前扯住他的衣袖。
「姊姊,你们看……是大姊姊耶,娘这次带大姊姊回来啦。」右方的男童一呼,数十名孩童立刻涌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我是哥哥,不是姊姊哩……」即使有万分的惊异,裴曦还是不忘先澄清自己的性别。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群孩子……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注1】取自≈ap;lt九歌少司命≈ap;gt:你乘坐着孔雀盖、翡翠旗的车舆,登上九天,手抚彗星。
第7章 陆,几多愁
褰汀州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注1】
「大司命大人,司命府悦命已来到外头等候您了。」
司礼倾身作揖,对埋首书案的飘风说道。
「快请他进入吧。」
「是。」
司礼出去了,飘风命司乐先将批改好的奏章呈送出去,并遣虔剑把桌上的文房四宝收拾好。
「司礼,上茶吧。」
「是。」
「不……不必招待我了,大司命大人……」悦命受宠若惊地说道。
飘风每次见到他,每次都觉得他比前次更加憔悴瘦弱了不少。这两年来,他好似残烛上的那抹火光,愈燃愈没了生气,愈烧愈显得幽微。
飘风自司礼手中接过那盏茶,并亲自沏了一小杯递到他面前。
「您别这麽说,在我心底……你永远是我的前辈,这是不会变的事实。」